别墅里全部的卧房都设有双人床,但没有棉被,为了方便,她一向把睡袋铺在弹簧床垫上使用。
“呃……这……”阿凯面露难色。
虽然他们也曾经同床共枕,但那是两小无猜时期的事,现在他们都这么大了,睡同一张床似乎不太好,即使隔着睡袋……
可是看她神色坦然的样子,他又不禁觉得是不是自己心思不正。
“怎么了?这个睡袋很干净,我前几天才洗好收起来,而且很保暖,是羽绒材质。”睿颖见他犹豫,以为他对睡袋有意见。
“你睡袋借我,我睡地上就好。”
“傻瓜,有床不睡睡地板,山区湿气重,睡地上会受潮……”她突然意识到阿凯睡地板的用意,“你是介意我睡在你旁边?”
“男女有别……”
“有什么关系,你是阿凯啊!难道你会对我怎样吗?”她不以为意地说,铺好睡袋,又走回衣柜翻找出一些全新的盥洗用具。
“我……”对于她的极度信任,他不知该哭该笑。
大概是哭累了的关系吧,睿颖梳洗完毕、钻进睡袋之后,很快就安然入梦了,丝毫不受身边的人影响。
窗外雷电交加,藉由透进窗纱的闪闪雷光,阿凯曲肱为枕,侧躺着凝视她沉睡的容颜。
她睡着的样子,仍是像小时候一样天真,但又好像有些异样的地方,让他感到迷惑。
他不自觉伸出手,想抚摸她的脸颊,但在真正触碰到之前,不知为何停了下来。犹豫片刻,他缩回自己的手,改为轻抚她的秀发。
乌黑的长发参差地披散在粉色睡袋上,显得格外亮丽,他粗糙的大掌缓缓拂过,异常柔顺的发丝就像黑色瀑布一般轻轻流泻,露出覆盖其下的小小物事。
他漫不经心地拾起一看,那是一个精致细巧的浅粉色纱袋,里面塞着一些晒干的白色茉莉花。
他想起小颖小时候最喜欢捡拾他家花园里的落花,例如蔷薇、羊蹄甲、忍冬、桂花等等,集中晒干之后,置入纱袋,悬挂在窗前或檐下,每当微风吹动,便带来阵阵若有似无的香味。
他并不特别喜欢这些花花草草,但因为她的缘故,他的童年回忆沉浸在花香中,仿佛梦里也透着香气。
想不到她这么大了,还喜欢弄这些,而且特地藏在睡袋里,阿凯拈着纱袋,不禁莞尔一笑。
不过这个纱袋里除了几朵茉莉花蕾之外,还有一张折成心形的黄色符纸。
这是什么符咒?
隔天上午,吃完睿颖亲手准备的丰盛早餐,两人准备前往崇德宫。
一打开房门,小鸿和阿星正巧从楼上走下来。他们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阿凯,目瞪口呆地停下脚步。
阿星张大了嘴巴,想说话却说不出来;小鸿则反射性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表。
“两位早安,你们的早餐在厨房喔。”睿颖对着他们说。
因为别墅位处深山,交通不便,众人的饮食通常都是由她负责打理。
“喔……喔!谢谢!两位……早安!”小鸿非常不自然地应答。
“阿……阿……阿凯兄弟,这个时间、在这里看到你,我真是……太……太惊喜了!”阿星“阿”了老半天才挤出这几句话来。“才一阵子没见,有道是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,兄弟的手脚很快……”
“你在胡说什么啊!快走啦!”小鸿尴尬地硬拖阿星下楼。
他们快速地从睿颖房门前通过,消失在二楼楼梯口之后,还听到两人自以为音量很小的窃窃私语声自一楼传来──
“……还好组长不在,不然铁定惨遭致命一击。”
“我只担心小颖现在名花有主,以后没人煮好吃的饭菜给我们吃了……”
“你不要只想着吃……”
阿凯微微苦笑地说:“你同事好像误会了。”
“没差,我们两个从小也被误会习惯了,不是吗?”睿颖笑笑地说。
自小村里的人都取笑他们是金童玉女、天生一对,这话她听多了,也不觉得怎么样。
坐在客厅使用计算机的小岛田看到睿颖下楼,礼貌性地起身打招呼,他起初不经意的目光却在接触到她身侧的阿凯之后,转为惊诧。
他抬头看着阿凯好一会儿,口中喃喃自语:“这真是太惊人了……”
“小岛田先生,有什么问题吗?”她听不清楚小岛田先生的自言自语,所以好奇询问。
“啊!没有……小颖小姐,请问这位先生是?”小岛田那透着惊讶的打量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阿凯。
“这是我的好朋友,李辰凯。”她介绍完之后,转向阿凯说道:“这一位是我前辈的同学,前几天才从日本来的。”
“李先生,幸会幸会!敝姓小岛田,非常荣幸得见阁下。”小岛田趋步上前,恭敬而热切地朝阿凯伸出右手。
阿凯大方地伸手和他交握,“客气了,直接叫我名字就好。”
“是的,辰凯先生。”
睿颖忍不住轻笑出声,对阿凯说:“小岛田先生非常讲究礼节,一时可能改不过来。我们走吧!”
户外风雨已歇,但天空仍然乌云密布,飒飒山风犹带寒意。
深山小径上,断竹倒树横七竖八阻碍去路,车子行驶时经常发出刮过车身或底盘的声响,睿颖十分心疼这辆价格高昂的名车受此摧残,阿凯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。
“小颖。”一直专注于崎岖路况的阿凯突然开口叫她。
“什么事,阿凯?”
“要不要搬到我家来住?你姑妈的别墅太偏僻荒凉了。”让她住在这种荒山野岭,他总觉得放心不下。
“谢谢你的好意,可是我不能丢下我同事他们,自己跑去你家住。”
她知道和姑妈的别墅比起来,阿凯家宽敞舒适多了,生活机能也便利许多,但如果她自己一个人跑掉,好像太没义气。
“他们要一起搬过来的话,我没意见。”阿凯无所谓地说。
“这样太打扰了,怎么好意思呢!不用了,谢谢你,阿凯。”
“好吧,随你。”他虽感担忧,但不便勉强。
还没抵达崇德宫,远远就看到广阔的庙埕上聚集了一大群人,睿颖不禁感到奇怪──今天也不是假日,这个时间,那么多人聚在庙前做什么呢?
“阿凯,今天有庙会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也注意到远方那群人,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。一定出了什么事了……
果然,车子抵达庙门前,就看到崇德宫后方的竹林被熏得焦黑一片,显见遭受过恶火袭击。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正忙着拿锯子、镰刀将那些发黑的枯竹砍断。
崇德宫山楶藻梲、富丽堂皇的建筑外观分毫无损,那么失火的地点是?
睿颖心中不禁升起阵阵凉意。该不会是……爷爷的红瓦厝吧?她急忙想下车前往火场查看,却被阿凯制止──
“先不要靠近,我们去问我师父。”
站在人群中负责指挥调度的萧岩正和一些村民说话,看到阿凯出现,径自朝他走来。
“昨晚雷电击中伏公晚年静修的小屋,引起大火,整栋红瓦厝都烧掉了。”
阿凯愣了一下,“这么巧?”
萧岩叹了一口气,“天意啊!”
“全……全部都烧掉了吗?里面的书也……”睿颖简直不敢相信。昨晚才想把爷爷留下的手札运回别墅,竟然就发生这种事。
“书纸易燃,全部烧得精光了。”萧岩一脸惋惜地说。
她有种跪地痛哭的冲动。
那数百卷珍藏古籍倒在其次,最重要的是她爷爷的手札可能记载着防空洞的相关讯息,仅存的线索就这样付之一炬……